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,三年不告。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。尹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,屏左右而与之言曰:“昔老聃之徂西也,顾而告予曰:有生之气,有形之状,尽幻也。造化之所始,阴阳之所变者,谓之生,谓之死。穷数达变,因形移易者,谓之化,谓之幻。造物者其巧妙,其功深,固难穷难终。因形者其巧显,其功浅,故随起随灭。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,始可与学幻矣。吾与汝亦幻也,奚须学哉?”
老成子归,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,遂能存亡自在,憣交四时;冬起雷,夏造冰;飞者走,走者飞。终生不箸其术,故世莫传焉。
子列子曰:“善为化者,其道密庸,其功同人。五帝之德,三王之功,未必尽智勇之力,或由化而成。孰测之哉?” (列子 周穆王) 赏析: 造化之所始,陰陽之所變者,謂之生,謂之死。窮數達變,因形移易者,謂之化,謂之幻:窮二儀之數,握陰陽之紀者,陶運萬形,不覺其難也。造物者其巧妙,其功深,固難窮難終。造物者豈有心哉?自然似妙耳。夫氣質憤薄,結而成形,隨化而往,故未即消滅也。陶鴻慶曰:張注未得妙字之義。妙之本字當為秒,亦作玅。道德經上篇,“常無欲以觀其妙”,王注云:“妙者,微之極也。”其巧妙,言其巧微妙不可知也;與下文“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”相對為義。 因形者其巧顯,其功淺,故隨起隨滅:假物而為變革者,與成形而推移,故暫生暫沒。功顯事著,故物皆駭。 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,始可與學幻矣:注篇目已詳其義。盧文弨曰:注“注”下藏本有“見”字。王重民曰:與猶以也,說見釋詞。謂始可以學幻也。御覽七百五十二引作“始可學夫幻矣”,文異義同。 吾與汝亦幻也,奚須學哉?:身則是幻,而復欲學幻,則是幻幻相學也。〔解〕夫形氣之所變化,新新不住,何殊於幻哉?故神氣所變者,長遠而難知;法術之所造,從近而易見;乃不知乎難知者為大幻,易見者為小幻耳。若知幻化之不異生死,更何須學耳。 老成子歸,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;釋文“深”作“淫”,云:淫音深。(戰國燕策,其智深而慮沉。注云:沉猶深)。史記樂書:“聲淫及商。”王肅曰:“聲深淫貪商”,此淫訓為深之證也。又此書淫深二字多相通。黃帝篇,“彼將處乎不深之度”,注云,“深當作淫”。淫讀為深,深又讀為淫,義相通也。 遂能存亡自在,憣校四時;吳闓生曰:憣校,播弄之意。釋文云:憣音翻。校音絞。顧野王讀作翻交四時。 冬起雷,夏造冰。飛者走,走者飛:深思一時,猶得其道,況不思而自得者乎?夫生必由理,形必由生。未有有生而無理,有形而無生。生之與形,形之與理,雖精麤不同,而迭為賓主。往復流遷,未始蹔停。是以變動不居,或聚或散。撫之有倫,則功潛而事著;修之失度,則跡顯而變彰。今四時之令或乖,則三辰錯序。雷冰反用,器物蒸爍,則飛煉雲沙以成冰澒。得之於常,眾所不疑。推此類也,盡陰陽之妙數,極萬物之情者,則陶鑄群有,與造化同功矣。若夫偏達數術,以氣質相引,俛仰則一出一沒,顧眄則飛走易形,蓋術之末者也。注“冰澒”各本作“水頃”,非。釋文云:爍音鑠。澒音洪。 終身不箸其術,釋文“箸”作“著”,云:著,陟慮切。故世莫傳焉:日用而百姓不知,聖人之道也。顯奇以駭一世,常人之事耳。〔解〕精乎神氣之本,審乎生死之源,則能變化無方,此必然之理也。會須心悟體證,故不可以言語文字傳者也。俞樾曰:“故”盧重玄本作“固”。固與故通,此古本也。張湛本竟改作“故”,轉非古書之舊。 子列子曰:善為化者,其道密庸,其功同人:取濟世安物而已,故其功潛著而人莫知焉。 五帝之德,三王之功,未必盡智勇之力,或由化而成。孰測之哉?:帝王之功德,世為之名,非所以為帝王也。揖讓干戈,果是所假之塗,亦奚為而不假幻化哉?但駭世之跡,聖人密用而不顯焉。釋文云:為之之為,于偽切。 这篇是宣扬老庄“自然之道”的寓言。老成子没有体悟到所谓幻化正是自然之道,而自然之道却是很难言传的。一旦他认识到有生有形者终归虚无,认识到术乃小道,破除了学习幻化的机心,便与天地造化融而为一,也就达到了自由自在的境界。 |